导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对惨遭伤害的孙女和不忠不孝的儿子，必须做出一种抉择：是为正义张扬，将儿子送进监狱？还是姑息养奸，将孙女推进绝望之中？母子恨，母子情，祖孙泪、祖孙情……老人悲壮地立于天地之间，最终，做出了痛苦而果断的选择……

　　1996年6月29日下午，吉林省九台市西营城镇西营城村的小姑娘倩倩突然倒在炕上，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疼死我了，快救命呀宝宝惊吓！”

　　她的姑姑张本云听到喊声急忙跑过来，看到小侄女痛苦挣扎的样子，本能地意识到倩倩是临产了。张本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倩倩才15岁呀。两个月前，她就发现倩倩的身体胖得异常，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侄女是怀孕了，她一边让人去叫倩倩的爸爸张本国，一边跑去请医生。医生赶到时，婴儿即将出生。医生急忙接生，在外屋的张本国一听到婴儿的哭声，立刻冲进去指着倩倩大骂：“你和别人胡搞生了孩子，真给我丢脸，今天我整死你。”

　　张本云疑虑丛生，一天，她趁四周无人，悄悄地问倩倩：“倩倩，你告诉姑姑，咋回事儿？”倩倩一口咬定是在地里扒苞米时被人强奸了。然而张本云却从侄女极力回避的目光和吞吞吐吐的叙述中听出了破绽。她感到事情蹊跷，于是告诉了倩倩远在长春的奶奶刘亚萍。

　　刘亚萍已年逾七旬，听到孙女的不幸，如遭五雷轰顶，她不顾旅途劳顿，匆匆从长春赶到九台。一见到倩倩憔悴和恍惚的模样，刘亚萍悲从中来，她抱着孙女，噙着泪说：“倩倩，到底是咋回事？你有什么话不能和奶奶说呢？”

　　刘亚萍哭了：“倩倩，你两岁就没了父母，是奶奶把你拉扯大的，你有什么委屈，跟奶奶说呀，奶奶求求你了！”

　　1982年，倩倩出生了，她生得天真活泼，俊俏可爱，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在她刚满2岁时，她父亲张本国因调戏妇女和伤害他人罪锒铛入狱，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倩倩的妈妈忍受不了旁人的冷嘲热讽，不能容忍张本国的罪恶，离开了张家。走的那天，妈妈哭成了泪人，把倩倩交给奶奶，请奶奶帮忙照顾她。刘亚萍接过嚎啕大哭的倩倩，抿紧嘴角，没有落泪。她知道是自己儿子不争气，她不怪儿媳。从那以后，倩倩就由奶奶带在身边。

　　张本国整日酗酒，稍有不顺就对女儿拳脚相加。1993年2月的一个深夜，张本国兽性发作，闯入倩倩的房间，将不足12岁的女儿强行占有。翌日，张本国拿着菜刀威逼倩倩：“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如果告诉别人，我就整死你！”

　　就这样，张本国将亲生女儿霸占了3年之久。这期间，刘亚萍随小儿子搬到长春。有一次，倩倩向张本国提出要到长春去看望奶奶，张本国恶狠狠地说：“你要敢说一个字，我要你的小命。”年幼胆小的倩倩根本不敢向奶奶说出一个字的委屈。

　　1996年春节过后，张本国发现倩倩怀孕了。于是不让倩倩到学校去上学。倩倩不知就里，又迫于父亲的淫威，只好趁父亲不在家时偷偷跑到学校去听课。学校曾因倩倩的失学与张本国多次联系，都被他以没钱为由拒绝了。倩倩一直在家里做家务，干农活，直到生下婴儿。

　　听说倩倩的诉说，刘亚萍五内俱焚。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张本国这个禽兽不如的逆子，痛痛快快地撕咬他一顿。但她又想，即便是这样，也难解她心头之恨，也难雪孙女的奇耻大辱啊。

　　1956年，刘亚萍在百般欣慰中生下了张本国。在这之前，她还生育了两个女儿，这个儿子的降生，给张家带来了无穷的快乐。刘亚萍作为母亲，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下田种地她都把儿子背在身上。

　　刘亚萍还清楚地记得，儿子2岁那年，突然有一天深夜发起了高烧，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刘亚萍不假思索，抱起儿子就往医院跑，从未走过夜路的她也不知怎的没有了恐惧，在狂风暴雨中抱紧儿子趔趄前行。突然从一家院落里冲出一条恶狗，扑向他们母子，刘亚萍本能地把儿子紧搂在怀里，那狗却扑向她胸前，情急之下，刘亚萍把儿子举过头顶，恶狗扑空了，却在刘亚萍的身上抓出几道血痕……

　　后来刘亚萍对前来看她的女儿张本云痛楚地说起这件事，她痛心地说：“早知是这样，当初不如拿他喂了狗哇！”

　　1983年，张本国被捕入狱。刘亚萍那时已是57岁的人了。她准备了儿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从西营城镇赶到九台探望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可是管教告诉她：未决犯不许探监。刘亚萍不甘心地坐在监狱的大门外，想等到天黑，以为那时人少了就可以探望儿子了，但政策是不能通融的，她一直等到深夜也没能见到儿子，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徒步回到西营城镇。

　　但是刘亚萍怎么也忘不了，小孙女倩倩那憔悴的面容和凄苦的神情，还有她那一句让奶奶深感责任重大的问话：“奶奶，你能给我做主吗？”

　　刘亚萍再也坐不住了，连夜找到女儿张本云，把儿子的禽兽行径告诉了她。早有预感的张本云还是吓了一跳，她问：“妈，你说咋办呀？”

　　刘亚萍心乱如麻：“闺女，别说是咱倩倩了，就是别人家的女儿被害了，咱们不也得告吗？可要是告了他再一进去，还有指望出来吗？”

　　自从母亲到西营城镇以后，张本国仿佛预感到倩倩可能会对奶奶吐露真情，就竭力避免和母亲见面。刘亚萍则每天都陪伴着倩倩，生怕孙女再出什么意外。刘亚萍经过几天的痛哭之后，又和张本云姐妹商量，打算把小倩倩送到远远的地方，为她找一个安身之所，让她脱离父亲的魔掌，平静地过日子。

　　一天，刘亚萍挪到倩倩床边，握住倩倩的小手，说：“倩倩，奶奶带你走吧，离开你那猪狗不如的爹。”

　　刘亚萍还记得1994年的秋天，她的气管炎又发作了，喘得气都上不来。儿子张本国每天在外游荡，根本不闻不问。倩倩偷偷地提了一篮子鸡蛋到集市上去卖，换钱给奶奶买药吃。倩倩是最知道心疼奶奶的，奶奶口口声声答应要为她做主，这样不明不白地把她带走，这算是为她做主了吗？

　　刘亚萍抱紧苦命的小孙女，再一次对她郑重承诺：“倩倩，我们哪儿也不去，奶奶带你去告你爹，奶奶一定要为你做主。”

　　刘亚萍一直都神情肃穆地听着，强忍着泪，紧抿着唇，看得出来她压抑着巨大的悲苦和愤恨。听到女儿们的问话，她说：“养不教，父之过，我虽没念过书，但我懂这个理儿。如今你们爸爸不在了，这个过由我担了吧！你们别管我的身子，只说咋办！咋办才对得起咱倩倩，咋办才合法。”

　　一语未了，刘亚萍哭出了声。她抹一把老泪，动情地说：“孩子们，妈等你们这句话呀！本国这小子，按理该千刀万剐，咱找几个人整死他都不为过。可咱倩倩咋办呀?她这不清不白的日子要过到啥时候呀？她是受害的，反倒要背个丑名，天理不容啊！你们说的对，要让公安机关来办，咱们代替不了国家，只有国家的说法才能让咱倩倩洗掉污名，才能给咱倩倩一个公道！”

　　老母亲枯树般苍老而坚硬的手臂缓缓地庄严举起，仿佛举起一把正义之剑。这一刻，刘亚萍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身上，充满了人性的严肃和力量。在这个母亲悲壮精神的感召下小儿聪慧符，一屋子的人都坚定地举起了手臂。家庭会议一致通过：告发张本国。

　　倩倩还没有满月，经不起那让人难堪的讯问，刘亚萍嘱咐所有的亲友对此事绝口不提，她自己对张本国也是冷冷相对。而当张本国一背过身去，刘亚萍总忍不住要用母亲的眼光温情地盯住他，他是她的儿子，虽然禽兽不如，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1996年7月，是刘亚萍老人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个月。1983年张本国入狱时，她的老伴还在，遇事还有个商量，况且本国的刑期有限，她多少还有个盼头，而如今，她将亲手把儿子送入监狱，从此不得再见。虽然他犯下的罪恶该入监狱，但一个母亲的痛子之心是已经零碎成片了。

　　张本云眼见着母亲日渐憔悴，十分心痛，7月底，小倩倩快要坐满月子了，身体和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刘亚萍却消瘦得不成样子了。张本云心痛地对母亲试探着说：“妈，要不咱们不告了，狠教训他一顿得了！”

　　刘亚萍心情沉重地说：“不行，这个逆子已经无可救药了，政府要不管他，他还得害人。我养了这么个畜牲，已经对不起倩倩了，不能再纵他了。”

　　刘亚萍热泪盈眶：“闺女，心痛是真的呀。”而后，她抹一抹泪，吩咐张本云：“明天倩倩就满月了，花我的钱，买好吃好喝的，就说我过生日，让本国也来，全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一顿吧！”

　　第2天的告别家宴，俨然是一次最后的晚餐，全家人都沉默而严肃，只有张本国毫无心肝地胡吃海喝。最后，刘亚萍还给张本国倒了一杯酒。这位不幸而坚强的母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没等到席尽人数，刘亚萍便觉得心酸难忍，和倩倩一起到里屋休息，再也没有出来见儿子一面。

　　1996年8月4日，倩倩满月后一周，按刘亚萍代表家族做出的严肃决定，刘亚萍和张本云一道前往西营城镇派出所告发了儿子张本国。

　　派出所的负责同志怀着敬佩的心情接待了这位告发亲子的母亲。了解了案情以后，他们请刘亚萍回去稳住张本国，并做好小倩倩的工作，让她配合调查，因为只有倩倩的直接指控才能使罪名成立。

　　刘亚萍不动声色地回到家里，配合公安机关监控张本国，不让他产生疑心，以免他采取极端行为，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需要多少坚韧与苦心啊！

　　在公安人员的调查过程中，刘亚萍曾试探地问过一次，如果判刑，张本国可能判多少年？公安人员支吾着不肯正面回答，他们不愿也不忍伤害这样一个伟大母亲。但刘亚萍心里明白，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即使儿子被判有期，她也无法等到再见他一面，所以，永诀使她黯然神伤。

　　小倩倩在奶奶和姑姑的陪伴下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公安机关立刻做出决定，即时拘捕强奸嫌疑犯张本国。

　　8月7日，一辆警车长啸着驶进张家，张本国惊愕不解地望着母亲和家人，刘亚萍抽泣着躲入里屋。警察验明疑犯身份，将张本国押入警车，警车急驶而去。刘亚萍穿过围观的人群，踉踉跄跄地追着警车跑到村口，望着警车绝尘而去，她明白儿子也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刘亚萍像个孩子似地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在张本国入狱一个多月的时候，曾有本地记者在九台见到了刘亚萍老人。这位苦难母亲苍白消瘦，白发在风中飘摇。她含泪对记者说：“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儿子？本国被抓，我每天日里夜里都想他呀，想得眼睛都流血呀。”说着，老人掩面垂首，双肩颤抖不已。

　　老人抬起头来，双眼含着泪却是澄澈清明的：“值！他叫我绝望，叫我痛恨，他做的事是该杀的，我就不能护着他。我痛他，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