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祥报以微笑，反而低声安慰史密斯道：“不要难过，在上诉的时候会取得胜利的。”

　　这是2016年1月8日早上，美国旧金山周国祥案庭审结束前发生的一幕。之后，在12名陪审员全部确认裁决真实无误之后，这起审理时间长达两年之久的大案落下帷幕。

　　这位昔日黑帮巨子的最终命运已经注定——2900年的监禁，按他的岁数，就算去掉两个零，他大约也会在监狱里耗尽所有余生。

　　在宣判前，周国祥为自己辩护，在长达两个小时的陈述中，他面带微笑，激情四溢。面对所有指控，周国祥一概不认。

　　他坚持认为：“我是无辜的，他们没有抓到真正的罪犯，我很遗憾。这是司法制度的巨大失败。我会上诉。”

　　这位一度在旧金山地下世界声名显赫的黑道巨擘曾在纪录片《黑帮》中出镜，并放出豪言：“这个城市，我说了算！”

　　让我们将时钟拨回到2014年3月的一个清晨，正在旧金山湾区住处休息的周国祥完全没有防备，被突然破门而入的FBI警员逮捕。

　　当天，与周国祥一起被捕的有加州首位华裔州参议员余胤良，前旧金山市教育委员杰克逊等人。

　　此后近两年内，关于他的起诉书越来越长，罪名越来越多，直到开审前二十天，检方仍为其增加了两项杀人罪名。

　　周国祥的首席辩护律师是曾为许多政坛领袖和黑帮大佬打赢过官司的金牌大状托尼•塞拉，他表示将在当年三月对周国祥的量刑结果继续上诉。

　　托尼•塞拉对于周国祥的评价：“感觉像是面对一个圣人，他温和、慈祥、贴心，能体恤人心。”

　　辩护律师的评价不止让记者百思不得其解，同样也让不熟悉周国祥的人不敢相信。

　　那么，曾在长达近十年的时间里担任“五洲洪门致公总堂”龙头一职的周国祥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笔者以为，周国祥的人生用欧阳永叔的话来总结再恰当不过：盛衰之理，岂非人事哉！

　　对于眼前的这位传奇大佬，看守员琼斯充满了好奇心。江湖上虽然没有他的身影，但一直流传着他的故事。

　　在琼斯的眼里，这位传奇人物异常沉默，心事重重：总在监舍里来回跑动，大多数时间里，他像是一位修行者，总是闭目趺坐，静静冥想。

　　一般在早饭过后，琼斯会看见周国祥在纸上写写画画，只有在会见律师之后，对方脸上才会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

　　琼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周国祥当时在写了一本日记式的回忆录。我们可以从中看见周国祥的不同寻常的人生风景。

　　周国祥生于香港一个贫民家庭，小时候又矮又瘦，祖母给他取了一个昵称“虾仔”，久而久之，他的大名反而不被人知道。

　　周国祥从不避讳小时候的经历：“我8岁出道，9岁捅人，……”父母之心，人皆有之。怎奈周国祥不服管教，父母对他束手无策，最后只有放任自流。

　　10岁的时候，他将大佬的仇人砍成重伤，成了“护主小英雄”，其心狠手辣的大名开始被好事者传播。

　　难以想象，一名年仅10岁的男童本该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讲，而他居然在暗巷内持刀杀人，并且毫不胆怯！

　　周国祥似乎天生就该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16岁时，他随父母移民到了旧金山，而在此之前，“虾仔”（Shrimp Boy）的大名已经响彻香港黑道。

　　周国祥并不打算在旧金山开启那种起早摸黑的打工生涯，他的怀里揣着香港一位黑帮宿老的推介信。

　　凭借这封荐书上门，他拜访华埠的一位帮会大佬后顺利被吸纳。周国祥心狠手辣，敢打敢拼，很快成为了当地地下世界某帮会的骨干力量。

　　在那个年代，旧金山的地下世界帮会林立，社会环境错综复杂，正是周国祥这种人的“天堂”。

　　对于自己喋血江湖、快意恩仇的大半生，周国祥有满满的成就感，很少有什么事情使他感到后悔。

　　惟有一件事，让他难以释怀。“年轻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些。”对人谈起这辈子的遗憾，周国祥这样说。

　　对于此前没有找到一个女人与之共同养育后代，周国祥表示当时年轻的时候一心就想着“开创事业”，等到年纪大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骨子里来说，周国祥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无论他在旧金山这座异国都市具有多大的名声和影响力，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根。

　　周国祥移民旧金山的第二年，致公堂的一众首脑受到起诉，很多人都被判刑入狱。而那时候他资历尚浅，警方并未注意到这样一个打手式的人物。

　　然而，一入江湖，再难全身而退。仅仅在一年之后，周国祥因抢劫罪被判处11年监禁。1989年，周国祥刑满释放，时年三十一岁。

　　在长达11年的监禁生涯中，他思考了很多，学会了怎样更好地保护自己。出狱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为了警方的线人，以出卖情报来保护自身安全。

　　当地警方因此对他多有优待。不得不说，周国祥很精明，懂得“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套路。

　　凭借线人身份的掩护，他在地下世界混得如鱼得水，屡获晋升。然而好景不长，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三年之后，他因多次犯案再次被捕，数罪并罚，被判监禁23年。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

　　对于那些呼风唤雨的岁月，周国祥久久难以释怀。他思来想去，索性无毒不丈夫，做了污点证人，并凭此获得十年减刑。

　　2003年，他终于重获自由。两次入狱，共22年的深牢生涯让周国祥变得成熟了，不再是以往那个只知道冲在前面的黑道小弟。

　　随着江湖地位的上升，他不再亲自参与具体事情，而是假手于属下，自己隐藏在幕后遥控指挥。

　　他对外宣称自己金盆洗手了。为了重塑自己的社会形象，他去社区做义工，参与一些公益活动。

　　第二次出狱后的那几年里，周国祥每年都会以导师的身份给数十个社团讲课，俨然一副成功转型的企业家派头。

　　他甚至到旧金山州立大学的研究课程中去现身说法。很多年轻人以他为偶像，对他言听计从。

　　对于那些社会不良青年，周国祥扮演着人生导师的角色：开导并劝阻他们远离帮会势力影响，积极向上，努力工作。

　　有很多青年找他求助，他会手把手教给他们人生经验，为他们指点迷津，例如：假如你的女友是一名失足女，你该用什么办法让父母接纳她，并由此成就一段美好婚姻。

　　在这个方面，他好像乐此不疲，不计回报。如此这般，周国祥的人生迎来了戏剧般的一幕：旧金山市长李孟贤亲自为其颁发了“回馈社区荣誉奖状”。

　　在2016年的庭审过程中，辩护律师向法庭提交了几十封青少年发来的支持信，想以此证明周国祥真正“悔过自新”。

　　周国祥曾对媒体这样说：“我想为孩子们做些事情，我想为社区做些事情。”他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可能并不那么纯粹，但笔者以为他未必没有一丝好意。

　　2000年的时候，曾有一部名叫《西游记后传》的电视剧播出，剧中的大反派无天就是佛祖的暗黑分身所衍生。

　　释迦成佛之前尚且未剥离人性黑暗的一面，何况一名普通人呢？我们试着反向思考，可以获得一些启发。

　　周国祥经常笑容满面，对待下属和朋友，他就像一位邻家大叔般亲切。而面对竞争对手和前行的拦路石，他悍然痛下杀手。

　　真正了解他身份和经历的人就会明白那句老话：画虎画皮难画骨。他就是一个如此复杂的人物。

　　第二次出狱后，周国祥凭借足够老的资历和赫赫功劳逐步提升自己在帮内的地位。终于，他走到了仅次于龙头的高位。

　　2006年2月，致公总堂龙头梁毅在街边的一家礼品店内被乱枪击杀。此案一度成为悬案。

　　待到梁毅出殡时，周国祥身穿一身纯白西装到场送行。他的这个异常做派引来大家的诸多猜疑。

　　而他对此作出的解释是：“我的本意是按照华人的传统为大哥戴孝，我是大哥的兄弟，本就亲如一家。”

　　反对者慑于他的威势不敢站出来反驳他。而周国祥在帮内的有力竞争对手江达安也暴毙而亡。

　　据FBI卧底指证：周国祥从芝加哥聘请代号“帮主”和“大傻”的两名杀手将江达安杀害，而梁毅遭到刺杀也是周一手安排。

　　从常理来看，周国祥在梁、江二人死后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FBI的指证不无道理。此后不久，周国祥成功上位，当上了致公堂的龙头。

　　这些经历，从周国祥回忆录《黑社会之子》里都能找到踪迹。在第三次入狱后，他曾委托他人向好莱坞某影视公司兜售自己的故事，想要改编为电影剧本。

　　虽然再无下文，但也一时传为趣谈。从其自身的职业来看，他无疑是相当成功的。

　　如今，在旧金山华埠的大红灯笼下，再也见不到那位双臂纹龙、一脸笑容的江湖大佬。

　　笔者很难用一个“好人”或“坏人”这样的词来概括这位传奇黑帮大佬的一生。毕竟，一千个观众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也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身陷囹圄的周国祥也曾暗自对过往后悔不已。